公益收费? “中国反传销协会”已陷入尴尬处境

公益收费? “中国反传销协会”已陷入尴尬处境

自上世纪90年代传入中国内地后,传销组织席卷了几乎所有省份。在近千万人被洗脑的同时,也有一批人进行着反洗脑,他们把自己称为反传销人士。在这个不到100人的圈子里,大量反传销人士正黯然离场。虽然也有新人不断加入,但发现黑幕后,他们也逐渐失望离开。唯一不变的是传销团伙的扩张。

人员缩水

顶峰时200人,目前骨干不足50

蒋德胜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深圳了。从2007年开始,他曾在当地五六十个城中村和三四十个小区内,成功对100多名传销受害者进行“反洗脑”。有人问他来了几次深圳,他翻了翻手机通讯录,“我救过的深圳受害者有123个。”

蒋德胜把自己的事业称为“反传销”,专门对深陷传销的受害者进行劝说。2007年救出自己的朋友后,蒋德胜回家卖了厂子,专职搞起了反传销。为此他成立了一个反传销协会,其成员大部分是曾经的传销受害者,专职的有四五十人,兼职志愿者超过100人,顶峰时曾达到200人。

蒋德胜一般只凭口头劝说就能让受害者迷途知返。李凡曾经误入传销组织,屡次劝说没有效果,甚至还把他朋友拉入了伙。朋友借聚餐的名义把李凡约到外头,并说要带他去见蒋德胜。虽然没有说明蒋德胜的职业,但李凡有所意识,“如果挡我财路,我就把他揍一顿。”但蒋德胜仅用了2小时把李凡说通了。

李凡告诉记者,蒋德胜懂传销的所有套路。比如进门前先电话通知,是为了防止被外人察觉;组织上层和下层不住在一起,是为了方便分赃等。为了使劝说效果更好,蒋德胜还冒充某传销组织前高层人物,直到现在李凡对此还深信不疑。

像李凡这样的受害者,蒋德胜救过上千个,分布于除西藏以外的所有省份。他也有失手的时候,一些受害者被劝说出来后,又被传销组织二次洗脑。

但蒋德胜现在面临一个问题,他的成员正慢慢流失,目前骨干力量不足50人。他们的辞职理由五花八门,有说工作太忙顾不上,有说家里老人需要照顾,蒋德胜也不挽留。“我知道,是他们的热情消退了。”

但成员贾明敏告诉记者,热情消退不是他们退出的主因。“关键是没有收入。”据贾明敏介绍,营救成功后,受害者一般会自愿给一些红包,金额可多可少,也就能抵消差旅费,有人甚至不给钱。在2012年之前,蒋德胜甚至都不允许成员拿红包。他认为自己做的是公益事业,不应该收取任何费用。“没有经济收入,大家自然不愿意干。”贾明敏说。

灰色乱象

收费无固定标准,定位、讨债涉嫌违法

蒋德胜这样不收费的团队,在不足100人的反传销界中,几乎找不到第二个。但即使在收费的团队中,人员大量流失的现象也普遍存在。记者采访了多名反传销人士,所有人都把原因归结为“反传销界太混乱”。

反传销界的混乱,首先在于没有一个固定的收费标准。据徐舟介绍,他的收费模式是电话咨询免费,出差按距离收取订金,近的两三千,远的四五千。另一名反传销人士吴天告诉记者,每个人的收费标准都不相同,他的订金比徐舟便宜,近的两千,远的三千。此外,如果劝说成功,反传销人士会收取求助者的红包,数额大小也没有明文规定。

行业内还充斥着一些涉嫌违法的行为。例如传销受害者失去行踪,反传销人士会提供手机定位服务,移动号码1500块,联通、电信1000块以下,定位偏差不到100米。据悉,公民的所在位置属于个人信息,未经允许私自获取可能涉嫌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。

一些不懂行的求助者也常会遭到坑害。徐舟接受记者采访时,称自己收费也就三五千元,而且不做定位业务。但记者以求助者身份给他打去电话,徐舟却把价格开到2万元,并宣称可以做手机定位。

此外,行业内也有一些隐性的暴利业务,“讨债”是其中之一。

进入传销组织一般要缴纳费用,受害者被救出来后,组织也不会轻易退款。部分反传销人士会负责把钱讨要回来,他们称此为“讨债”,其中手段最成熟的是李旭。

李旭有一支名为“中国反传销协会”的团队,据成员王明介绍,他们会派卧底进入传销窝点,约老总出来吃饭。老总一进入房间,埋伏的人就包围过来,威胁老总退回受害者的钱。王明认为,这种讨债方法是“见不得光”的。

更见不得光的是讨债后的利益分配。据李旭团队成员吴天介绍,每追讨出10万元,李旭团队会从中抽取3万元到4万元作为回报,然后团队成员再私分这三四万元。低于10万元的债务李旭是不做的。

分崩离析

反传销人士互不信任、相互指责

业界的混乱加剧了反传销人士间的不信任,李旭首当其冲。

李旭是反传销界的行业老大。多位反传销人士接受采访时告诉记者,反传销界中大多数人曾在李旭手下干过。

李旭在北京有一栋三层办公楼,一楼是餐厅,二楼用来办公,三楼和地下室接待受害者及其家属。根据他的说法,求助者打来电话咨询或者自费前来北京是不收取费用的。但如果要求团队成员前往当地营救传销受害者,首先要给一笔2000- 3000元的订金,营救成功后还须自愿支付一笔“捐助”。李旭称团队只收取订金的1/3,剩下2/3和全部“捐助”都留给手下成员。李旭认为这样分配很合理,求助者负担的费用也不是很多。“了解我的人知道,我的团队是半公益的。”

但了解他的人似乎并不多。吴天告诉记者,他在李旭手下干了4年活,求助者的订金和“捐助”,团队成员只能保有50%,剩下的全部交给李旭。“捐助”也不完全是受害者自愿给的。据吴天介绍,李旭团队曾向一名求助者反复收取“捐助”共3次,直到拿走了他身上最后270块钱。

更令吴天不满的是“讨债”后的利益分配。

在李旭团队中,如何分配“讨债”提成没有明文规定。一般情况下成员只能保留一小部分,大部分被李旭拿走。李旭曾经讨出100万元“债务”,从中拿走30万提成,吴天毫不知情,直到求助者打来电话事情才败露。除了利益分配不均外,吴天认为李旭的30%- 40%提成也太高了。目前吴天已经脱离团队自己单干,他的“讨债”提成是20%

王满曾经也是李旭手下的一员。

 “我怀着满腔热忱进入协会,却发现李旭收的是受害者的黑心钱。”李旭的妻子曹月杰担任协会会计,每一笔进账都有记录。王满曾要求李旭夫妻公开协会账目,却遭到反对。李旭对记者表示,“我们是半公益的组织,连很多公益组织都没有公开账目,怎么能要求我们公开呢?”

王满最终离开了李旭团队,他想成立一个反传销的公益组织。在接受采访的几天内,王满不断请求记者不要把他和李旭扯上关系。“李旭的团队名为公益,实为牟利。有这样的团队存在,很影响我组织的声誉。”

李旭对这些话很有意见。“不要相信他们,同行是冤家。”在与记者的对话中,李旭不断强调,业界有一些人对他有诋毁之词,其实是对他的行业地位的嫉妒。

 “不仅是嫉妒,在反传销界内李旭已经形成事实上的垄断。”王明也曾是李旭的手下,2014年王明另外组成一支团队,经营有一个宣传网站。很快王明就干不下去了,因为求助者搜索“反传销协会”时,李旭的网站永远排名第一。王明认为李旭参与了百度的竞价排名,李旭却告诉记者,他从来没给百度付过钱。

王明把李旭垄断的原因归结为媒体的误导。据了解,李旭曾接受各类报刊、电视台包括央视面对面栏目的专访,几乎都是以公益人士的形象出现,没有提及他的定位和讨债业务。王明认为媒体对李旭的报道,实际上变成了他的品牌效应。

在相互攻讦之前,这个行业曾有过短暂的合作。李旭告诉记者,他以前也想过成立一个完全不收费的公益组织。2009年他邀请多名反传销人士组成协会,但很快分崩离析。“有人对我的半公益模式不满,他们想要靠这个来营利。”

李旭反过来指责其他人。“我的订金最高才收3000块,他们又收多少?”

生态变化

反传销业务减少,传销却演化猖獗

目前王明已经金盆洗手,这两年反传销求助者越来越少,他没有了收入来源。这也是蒋德胜、徐舟、吴天等人共同面临的问题。

据蒋德胜介绍,2016年以前他月接任务量十几件,从新疆霍尔果斯口岸到黑龙江漠河边境,大半年都在外地出差。而今年下半年每个月的任务量只有两三件。

反传销人士的热情也在消退。多位反传销人士告诉记者,他们刚踏入这一行业时,都秉持着救受害者于火海、免费服务的公益心。初期蒋德胜连红包也不收,如果求助者强行硬塞,蒋德胜只拿其中一部分。“我以前做过生意,身家近百万,求助者给的千儿八百我是看不上的。”发现生活得不到保障后,这些反传销人士也开始收取红包,直到现在演变成完全的商业行为。

反传销业务复杂危险,业内人士也身心疲惫。孙青是江苏江阴某中学数学老师,利用课余时间担任反传销志愿者。去年他担任高三任课老师,每天上5节课,晚9点半自习结束后才能下班。回家后孙青上网解答求助者的问题,或远程劝说传销受害者,常常工作到0点之后。由于渐渐感到心律不齐,再加上爱人的唠叨、不满,最终退出了这一行业。

最让反传销人士灰心的,是求助者的不信任。蒋德胜团队曾接到山东一小女孩的求助,到火车站迎接他们的却是4个恶狠狠的中年人。四人审问团队成员,你们有工作证吗?是哪个政府部门的?能保证把人劝出来吗?收费会不会很贵?最终不欢而散。

一些人洗手不干,另外一些人也在动摇,但传销组织却更加猖獗。

徐舟介绍,以往传销组织在大型城市居多,现在发展到了一些中小型城市。比如广西北海、广东惠州、河南洛阳、甘肃天水等,这些都是新兴的传销人员聚集地。以天水为例,徐舟估计当地的传销人员在一万到两万之间。

传销的形式也发生了变化。以往传销分为南北两派,北派以直销为幌子,南派以资本运作为幌子,两派实质上都是拉人入会拿人头费,没有实际产品。现在一些传销组织却在工商局注册起了公司,打起P 2P、微商的旗号,一些甚至有了廉价的产品,这也增加了辨别传销组织的难度。

蒋德胜曾向天津市工商局举报某传销组织,理由是该企业假借微商的名义拿人头费,和传销组织无异。工商局一查,发现该组织是正式注册的企业,虽然性价比较低,但毕竟也是有产品的。由于无法定性,工商局最终没有查处该公司。

律师说法

反传销存法律监管盲点

“其他人或许不想干了,我是不会动摇的。”李旭表示,他将和传销组织斗争到底。目前李旭团队的任务量没有明显下降趋势,每个月仍能达到100单以上,团队成员保持着30人的规模。“这很讽刺,反传销应该是个公益事业,但这个夫妻店却做得最好。”贾明敏告诉记者。

 “李旭业务的成功,正是得益于其高度商业化的模式。”王明认为,蒋德胜的免费模式难以为继,要想在反传销界继续走下去,需要有一定的收费标准。“但即使有收费标准,也竞争不过李旭,毕竟圈内就他有名。”

但蒋德胜还是想坚持免费模式,他认为李旭的收费之路走歪了。在他的理想中,反传销界能被社会接纳,在民政局挂牌成为正式的民间组织,有了合法的募资渠道,反传销业务就可以全免费了。要想在民政局登记备案,必须先找一个部门挂靠,蒋德胜去找天津市工商管理局,递交了3次材料,甚至通过记者牵线找了局领导,都没有得到回复。记者采访该局领导,他称此举并不是针对反传销组织,而是所有民间组织想挂靠都很难。“只有工商局自己成立的组织才能挂靠。蒋德胜和工商局又没有关系,不方便挂靠。”

关于反传销是否可以收费,京师律师事务所的律师邓海虹表达了自己的看法。“反传销收费是个新型问题,处于法律的边缘,目前刑法、民法都没有相关条例,无法判定是否违法。”她认为讨债这种手段是违法的。“表面是维权,实际是暴力。”

有人找到了更好的生存方式。据王明介绍,他在河北省三河市的朋友与当地公安局合作较多,每次发现一个传销窝点,都会上报给当地公安部门,让民警前去捣毁。这种与政府的友好关系,几乎是每一个反传销人士都向往的。

反传销是个灰色行业,很难被社会接纳,但蒋德胜认为这一行业不会消失。“有关部门或执法不力,或没有专业知识,民间反传销是一个很好的补充。”他说每年都有大量受害者逃出传销窝点,这些人一般具有极高的热情,很愿意加入反传销界帮助其他人,不过热情终有消退的时候。“只要贪婪本性不改,传销就不会灭绝,反传销也将继续存在。”

蒋德胜认为,目前的民间作坊形式不利于反传销事业的可持续发展,这正是蒋德胜来到深圳的原因。蒋德胜希望在深圳做点生意,用赚来的钱反过来资助反传销事业,同时给营救出来的受害者提供就业机会。“我认为自己很适合做生意,之前的生意也很成功。”

 “既要做公益,又要做老板,很难达到平衡。”贾明敏认为蒋德胜在反传销界内工作了10年,很难再回到商界和资本家打交道。而且正因为反传销业务太忙,蒋德胜才把原来的厂子卖掉了。

 “如果李旭的商业化模式可以经营下去,为什么我们不采用这种方法呢?”贾明敏表示,李旭的团队运营初期也是公益性质居多,后来赚得多了欲望就膨胀了。贾明敏认为只要团队账目能公开接受社会监督,就不会重走李旭的弯路。“如果没有经济收入,大家的心会凉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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